通过我们对中国传统文化中不同时期，不同学派，不同思想家的天人合一思想的不同界定和理解等问题的探讨，可以清楚地发现天人合一论即便在中国传统文化中都是极其复杂的。

在中国当代历史中有两位大家曾对天人合一思想在中国传统文化思想中的地位以及在未来世界思想文化中的作用做出过评价。一位是钱穆先生，一位是季羡林先生。钱穆先生在1990年他临终前的三个月由自己口授，他人整理的绝笔《天人合一》中强调指出：“中国文化中，‘天人合一’观……实是整个中国传统文化思想之归宿处。……我深信中国文化对世界人类未来求生存之贡献，主要亦即在此。……西方人喜欢把‘天’与‘人’离开分别来讲。换句话说，他们是离开了人来讲天。这一观念的发展，在今天，科学愈发达，愈易显出它对人类生存的不良影响。……西方人常把‘天命’与‘人生’划分为二，他们认为人生之外别有天命，显然把‘天命’与‘人生’分作两个层次，两次场面来讲。如此乃是天命，如此乃是人生。‘天命’与‘人生’分别各有所归。此一观念影响所及，则天命不知其所命，人生亦不知其所生，两截分开，便各失却其本义，决不如古代中国人之‘天人合一’论，能得宇宙人生会通合一之真相。所以西方文化显然需要另有天命的宗教信仰，来作他们讨论人生的前提。而中国文化，既认为‘天命’、‘人生’同归一贯，并不再有分别，所以中国古代文化起源，亦不再需有像西方古代人的宗教信仰。在中国思想中，‘天’、‘人’两者间，并无‘隐’‘现’分别。除却‘人生’，你又何处来讲‘天命’。这种观念，除中国古人外，亦为全世界其它人类所少有。……总之，中国古代人，可称为抱有一种‘天即是人，人即是天，一切人生尽是天命的天人合一观’。这一观念，亦可说即是古代中国人生的一种宗教信仰，这同时也即是其天文观。如果我们今天亦要效法西方人，强要把‘天文’与‘人生’分别来看，那就无从去了解中国人的思想了。……近百年来，世界人类文化所宗，可说全在欧洲。近五十年，欧洲文化近于衰落，此下不能再为世界人类文化向往之宗主。所以可说乃是人类文化之衰落期。此下世界文化又以何所归往？这是今天我们人类最值得重视的现实问题。以过去世界文化之兴衰大略言之，西方文化一衰则不易再兴，而中国文化则屡仆屡起，故能绵延数千年不断，这可说，因于中国传统文化精神，自古以来即能注意到不违背天，不违背自然，且又能与天命自然融合一体。我以为此下世界文化之归趋，恐必将以中国传统文化为宗主。”季羡林先生在其《天人合一新解》亦引了钱穆先生文章的全文，并谈了自己对天人合一思想的想法。季先生指出：“‘天’就是大自然，‘人’就是我们人类。天人关系是人与自然的关系。看来在这一点上我同宾四（钱穆的字）先生意见是不一样的。……‘天人合一’这个命题正是东方综合思维模式的最高完整的体现。……在处理人与自然的关系方面，东方文化与西方文化是迥乎不同的，夸大一点简直可以说是根本对立的。西方的指导思想是征服自然；东方的主导思想，由于其基础是综合的模式，主张与自然万物浑然一体。东方人对大自然的态度是同自然交朋友，了解自然，认识自然；在这个基础上再向自然有所索取。‘天人合一’这个命题，就是这种态度在哲学上的凝练的表述。……东方文化基础的综合的思维模式，承认整体概念和普遍联系，表现在人与自然的关系上就是人与自然为一整体，人与其他动物都包括在这个整体之中。……东西方的区别就是如此突出。……在西方文化主宰下，生态平衡遭到破坏……有没有挽救的办法呢？当然有的。依我看，办法就是以东方文化的综合思维模式济西方的分析思维模式之穷。……总之，我认为，中国文化和东方文化中有不少好东西，等待我们去研究，去探讨，去发扬光大。‘天人合一’就属于这个范畴。我对‘天人合一’这个重要的命题的‘新解’，就是如此。”

这两位大家都用“天人合一”命题来概括中国传统文化的特征以及展望未来世界文化定会以“天人合一”为宗主，然而他们又是在对“天人合一”思想解释有异的情况下得出的结论。而我们的任务是，应该对在不同概念框架下所形成的天人合一论再进行更根本性的抽象和概括。换句话说，应该找到深藏于天人合一论背后的那个共同表征中国传统文化的思想观念和思维方式的特殊道理和精神之所在。同理，西方文化的思想观念和思维方式能否以“天人相分”来加以概括更是值得深思的问题。如果要使此类问题得到解决则必须要进入对国学之道之思想观念的“思维观”以及西方文化的思维观的探讨呢！

徐小跃（江苏省文史馆员，南京图书馆名誉馆长，九游APP下载哲学学院教授）